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九峰
南宋理学、禅宗两学互融,朱熹和禅僧的往还即是如此。众多学人因不满朝政偏安江南,纷纷逃至寺庙当僧人以求寄托,如同文人参与元曲那样,南宋禅宗的文化水准也得到提高,一批画僧应运而生,画作多不着墨,以禅宗南派之“顿悟”思想深藏玄机,题材皆作禅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画僧牧溪,相传俗姓李,生于南宋宁宗开禧三年,蜀人。曾因抨击当朝权贵贾似道而遭到追捕,四处逃亡。性嗜酒,曾以甘蔗渣代替画笔来点染。
其生活的年代与日本镰仓时期相应,此时也是中、日贸易繁荣期。陶瓷、织物和绘画等贸易往来间,他的作品使日人见心而出尘,也被世人视为禅画中的极品。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藏的《布袋图轴》可能就是在这番情况下输入日本,与《潇湘八景》、《观音松鹤图》等国宝级作品相比虽构不成重要,但给予了笔者重要的创作启发和战栗般的感动。
日本博物馆或寺院是每年必去的,主要为寻些绘画方面的启发,不得不说,匠之国对于自身文化的传承本是做出规矩的,潜移默化的,根深蒂固的,乐此不疲的。他们的书画师承、门派的作风与国人大相径庭,几次留学僧的文化交流是唐、宋、明的优秀根基传播开去,唐宋自是文人之盛世,明则是复兴。作为寻根者,每次见学必看壁障画、园林佛像类尔,一日于京都相国寺观壁障画展,偶遇此作预展海报,思绪如涌,激动不已。这幅图轴与同时代梁楷的《泼墨仙人》和《布袋和尚》相比,更具人性,分寸拿捏得当。画中人物开脸更为现实,人物的表情极具幽默感,又不失丰富的心理活动。在构图上,留白空间尊崇“计白守黑”,面积得当合理,人物摆放稍右,以至于肩部的留白面积有略微不同。从墨色变化上说,浓厚的几笔衣线反衬出皮肤的质感;用笔上,衣线的厚重感、皮肤的紧绷感和须发干燥感,三者使整幅作品充满力量与厚实。要知道,这件作品的诞生与南宋同时代的人物形象是格格不入的奇画。这是国内难见的,也很少有如此贴近于“人”感的佛像画,自己似乎感受到某些创作想法。因本科阶段曾创作有戏子系列的册页,当时戏剧感还特别强烈,没想画完此课题就搁了三年,来日看到这张预展海报的时候,深觉有戏!课题有了深入,人物表情的传达取代过多的“作性”,传情达意真是如此吧!故,一直深入至现在,似乎可以无限挖下去。
《布袋图轴》是一种“枯”,此作完善了东方形态的“曲径通幽”。如同枯山水那般,无声息的,却蕴藏物体表象背后朦胧的美和半隐半现的寂寞,纯真而朴实。美是到处都有的,在寂寥的空间中用砂石将水的不平衡不规则状态,是之为是,流连那条通道带来特殊的清净熟悉之感。打破存在的“熵”状态,引起“气”的纯粹流动,一致之处,达到顿悟、直观、感性和美感的统一,完美达到了“粹”。若置此至今,全无一丝过时,创作之余,也会将摹品仿制手边转玩一刻。
牧溪的绘画也成为日本美的一部分。枯淡山野,助清幽耳。正是这份不可思议的“清幽”摄住了追求“物哀”与“幽玄”的日人。当时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手中珍藏的250余幅中国绘画中近40%是牧溪的作品。《君台观左右帐记》中记,剃发佩刀、负责幕府艺术监督的“阿弥众”们对牧溪作品进行品评时在其名字上方记录着“上上”二字,室町时期艺术品级分为上、中、下三等,可知,在中国“诚非雅玩”的牧溪画作被日本人视为上品中的上品,足以说明“牧溪式的美代表了阿弥众们典型的审美价值观”(竹内顺一)。
正如日本能乐大师世阿弥所言,“隐藏着的才是真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