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吴作人对生活的认识,又不是狭义的,他深知除了直接生活之外,各种间接生活也是必不可少的,从前人的艺术创作中间接认识和领会生活的本质也是十分重要的。
四十年代的西北之行,间接的生活借鉴,给吴作人以极大的教益,敦煌艺术的研究、临摹、欣赏,不但大大的开阔了他对于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的眼界,丰富了他对祖国艺术的审美情趣、造型、色彩语言的认识,启发了他对中西文化交流的认识,而且通过敦煌早期洞窟壁画犷放、刚烈、挟雷霆御风云的气势与力度,吴作人体会到一种高贵、雄强、勇猛、奋进的四种品格也构成了他的审美追求与创作理想。
吴先生后来创作的黑天鹅、牦牛、苍鹰、骆驼不正是这四种审美理想的化身吗?
西北之行思想上艺术的收获,给吴作人带来了重大的影响:使他获得了新颖题材,使他的油画艺术面貌产生了一次飞跃,使他开始尝试以中国水墨画方式抒情达意,使他的艺术创作观念更向中国审美体系回归,更加注意艺术的表现而加强写意性。总之,是生活--大自然母亲的恩赐,蕴育了吴作人艺术的成功!
吴作人先生在欧洲留学期间,获得了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金奖桂冠荣誉,他的油画达到了当时油画故乡青年们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三十年代,他的油画造型精到,色彩浓烈饱满,深得佛拉芒派之精粹。但是,到了四十年代,激荡人心的西北之行后,当他站在西方油画技法的高峰上回顾东方时,发现高度写实油画本身的性 能不能满足他的艺术创作理想。"中国画的特点在于意在言外,……写实的油画难于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它很客观地把画家本身的情全盘寄于所要表现的外观。"
吴作人四十年代这种对单纯写实倾向不满足,这种向东方艺术情趣回归的倾向,这种在艺术创造活动中加强主观感情表现的写意要求,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种带有时代色彩的普遍趋势。西方艺术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出现的大河改道的趋势,马蒂斯、毕加索等现代艺术家画风的巨变;中国一批画家也掀起现代艺术的思潮,陈师曾对文人画的重新评价、齐白石等功力深厚的画家也要衰年变法;其艺术求变的出发点本质上都是一致的。虽然由于各国各人的状况不同,走出了不同的道路,其反对旧艺术模式的拘束之初衷都是相同的。
艺术的创造是最本质的。吴先生很喜欢"师造化,夺天工"这两句话。把它刻成引首章,常用在自己的画面上。这就是说,吴作人不但承认"外师造化",不但承认"中得心源",而且更进一步要求"巧夺天工",要进行人工的创造。师造化是为了夺天工,"师造化"是夺天工的动力。
正是这种强化艺术创造的观念、强化主体意识的观念、突出艺术表现的观念,使吴作人的艺术无论从题材、内容、艺术语言风格等各方面都出现了许多新面貌。像三四十年代吴先生的油画给中国美术创作带来"新鲜味"一样,他的水墨画给中国美术带来了新鲜的血液。
首先,正当一些画家在古老的题材上炒冷饭的时候,吴作人笔下出现了骆驼等古人很少入画,牦牛、熊猫、黑天鹅等前人没有接触的题材,给画坛带来了一股刚劲质朴的新鲜空气。
在开拓新的艺术题材的同时,吴作人的艺术还拓展了艺术审美的领域,更给沉闷的艺术界带来了勃勃生机。牦牛、骆驼是吴先生中国画创作中经常出现的题材。他激动地回忆:"那雪原上成群的奔牦,把寂静的原野,翻腾得去雾迷蒙,使人看了心潮澎湃。奔牦表现出一种牦表现出一种强劲的运动,在它的身上体现着奋勇的豪情。""高原上的牦牛给我的感受是力的表现。所以我画牦牛并不重在它的具体形态如何,而主要在于表现它的性格、它的强力的体态、迅捷的速度。不必去仔细描摹它的眼睛、犄角怎么长……为的是体现出一种雄强有力的运动,也是一种雄强有力的艺术境界,想使人看了感到有一种推动的力量,从而发生共鸣"
通过这段自述,我们可以看到,吴作人先生之表现牦牛骆驼等大西北高原的动物,不只是表现美,更不是如一般把美理解为"漂亮"的那种美,而是表现"力","表现一种雄强有力的艺术境界"。这种在认识上和艺术实践上对于力度的表现与追求,是对审美领域的拓展,对画坛矫饰面貌的一种校正。吴作人把师造化与夺天工相提并论,并突出了夺天工的目的和创造意义,对五六十年代处于困境的中国画坛也是起了矫正与推动作用。
他反复强调,"诚恳地对待事物,并不是要作对象的奴隶,通词达理,阐文述意,而不是逐字对译,依样葫芦"(《谈风景画》P.149)"艺术源于生活,但又不是被动地照抄生活。它是经过了画家加工、提炼了的生活。它经过了画家的'主观'对客观世界的再创造,而有'夺天工'之誉。"(《愿乞画家新意匠》)
吴作人诚恳地以自然为师,又坚决反对作自然的奴隶,总是充满活力地进行艺术创造,有所取舍、夸张、变形、变调、加工、提练。熊猫形象的创造,就是吴作人师造化夺天工艺术观念的具体体现。
为了表现一种稚拙的情趣,吴先生大胆舍去那带着血比的小红眼睛的真实刻划,把熊猫概括为黑白分明的色块组合。充分体现着形式美的构成原则,体现着书法艺术的情趣。这样,从生活到艺术,经历了一次质的飞跃。吴先生笔下的熊猫形象,是其创造的一种表现憨厚可爱、稚拙纯朴之美的典型。
为了再创造,为了夺天工,吴先生把中国画关于立意和意境的观念,融入自己艺术创造体系。他说:"中国画主立意,'贵乎思',重'气韵',讲究'意在笔先',说明画家之'心',之'意'、之'思'、之'气',常常成为是否能'夺天工'的关键因素。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中所谓'意授于思,言授于意',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满于海,都说明立意、情思在艺术加工过程中的作用,都说明艺术劳动是一种充满着感情的创造性劳动。"通过这些画,你可以听到隐于画后的画家的心曲,感到溢于画外画家的激情,也可以体会到画家们在艺术劳动中的 甘苦。"(《愿乞画家新意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