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遗产在画外

  米芾声称纸本寿命一千年,绢本寿命八百年。彭祖活了八百年,庄子按照自己的相对论予以评判,认定彭祖短命。用地质年龄或宇宙年龄衡量,八百年确如一瞬,可以忽略不计。等而下之,画家的房子、车子、票子,比绢本书画更加短命,如果把它们当作遗产,体现的只能是市侩村姑的胸襟,不足为训。君不见金玉满堂,自古无人无家能长守;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在拜物主义盛行的当今世界,赚了大钱的知名画家,不少人经不住时尚的诱惑,同低格调的暴发户们攀比,热衷于营造楼堂馆所,无异于为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速死挖掘墓坑。拿破仑皇帝的纪念柱,落成之前就有人预言必将被推倒,结果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不幸被言中。魏忠贤是一代弄臣,位居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号称九千岁,纵容走狗为自己建立纪念堂,最终被继位的崇祯皇帝处以极刑。

  乾隆第一次下江南,登金山寺妙高台俯瞰长江,江中船舶络绎不绝、忙忙碌碌,于是询问陪同的寺院住持惠林和尚,每天过往的船只共有多少。惠林报告共有两艘。乾隆不解,和尚说:一艘争名,一艘夺利。到了今天,不要说画坛俗人,连“和尚”都开了戒。比如有些煞有介事入了佛门受了戒的画家,竟然参加世俗的评奖活动,脚踏两艘船,哪像和尚的行径?让人笑话。画家养身养心,不过一房一床一桌一椅一汤一菜足矣,而今画坛的风尚,却追求铺张与奢华,让无比短暂的生命为身外之物束缚而伤身伤心,既愚蠢,又庸俗。

  画家的遗产,不在于可供买卖的书画及典当的资产。王维临死前,将辋川别业捐给了寺院,诗画大多散失,但他的绘画事迹与诗歌佳作却一直在被人传颂。倪云林五十二岁时变卖田产,银两全部送给无人赡养的老道士,自己浪迹天涯二十年。倪云林生前的身份是诗人,画坛票友。他在“元四家”中却最为人称道,超过了教他画画的黄公望,为什么?原因不少,首先是不受困于身外之物。陈洪绶在崇祯年间被召入宫中,临摹历代帝王图。当时的官场名流以得到他的字画为荣,争相追逐。陈洪绶本来有经世之才,却只能以字画著名。古人认为作文是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而诗为文之余,书为诗之余,画为书之余,雕虫小技的末流,陈洪绶于是愤而离京,后来遁入空门,一贫如洗,却坚持不接受权贵的馈赠。有人强行送他大笔银两,他随即散发给当地的穷朋友。时至今日,这类杰出人物的字画大都失传,住宅早已湮灭,但中国艺术史却永远绕不开他们。对照当今画坛,我们见过这类人物吗?没有。充其量在赈灾活动中捐献一幅应酬画,借以冠冕堂皇地上台、上电视亮相,脚踏两艘船地做秀。

  左宗棠在长沙为子孙营造豪宅,亲自当监工。匠人请他放心,表示自己平生造屋,从未倒塌,只是常见屋主易人。左宗棠听了好生羞愧。林则徐遗嘱“子孙若我,要钱作什么?子孙不若我,要钱作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值得官员、大款和画坛名流带头遵循。(摘自2009年第3期《中国书画》,图为陈洪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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