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与形,情与魂

    什么是线?科学的解释是,线作为面与面的交界或物象边缘的绘画线条,是空间存在的一种形式;线作为物象特征的连续过程,又是点的运动在时间中留下的轨迹。空间和时间为线的两重性。

    什么是线?对于古今中外的画家来说,线是人类观察世界、表现世界的“想象性的抽取”,是绘画最基础的语言和构成形式。对于西方人来说,线是形态语言,是形状,是激情表现的凸现。而对中国人来说,线是表意语言,是取象达意的骨架。不容置疑,线条从来就不是客观的真实存在,而是主观认识对客观事物的视觉抽象,因此,它带有极大的主观性和浓重的感情色彩。

    达・芬奇说过:“最初的画只有一条线,这就是墙壁上包围着太阳投射的人影的线。”对于西方绘画来说,即使是人类的初始稚拙的绘画也是模拟自然,力求近似物象的。对于中国绘画来说,先民们最初的作画动机也许来源于对身处其间的自然的认识。稚嫩的线条闪烁着以往生活经验的联系,产生于水、火、云的联想。

    中国人用线条塑造了几千年的文化。自从有了原始绘画,有了文字,有了战国帛画,泱泱两千年的绘画史,线成了中国画的基本元素和灵魂。早在六朝,谢赫就提出“六法”论,强调“骨法用笔”,以线条为基本特征,将线确立为中国绘画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对于用线,历经无数丹青妙手穷极毕生所得,留下了给后人得以瞻拜的典范,如:“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十八描”、“八十七神仙卷”;同时也留下了许多用线方面的至理名言,如:“一波三折”、“力透纸背”、“如锥画沙”、“如屋漏痕”、“折钗股”、“金石味”、“细如发丝,全力到”等等。几千年来,中国的画家用心体悟和实践,不断认识线与造型之间的关系,究其穷尽,探其奥妙,显艺术的神韵于画中,拒摹仿自然于画理之外,求“似与不似之间”的最高境界。中国绘画中的线成了画家“写胸中逸气”,坦露情感,倾诉心灵,表达画家才气和修养的独特形式。

    西方画家也一直重视对线的研究,18世纪英国绘画代表人物荷加斯著有《美的分析》,对线条之美有许多论证,但他论及的大多是“圆弧线、曲线、波状线、蛇形线”等线的状态,他更多的主张艺术家要忠于自然,摹仿自然。康定斯基在其《点、线、面》的著作中从几何学角度分析了线的造型,将线视为点的轨道,是点从静止态转向运动态的痕迹,而这种运动的形成来自外力的驱使。西方人对于线的研究侧重于外部特征而不是象中国人那样注重线的内部节律。

    中国画讲究线的意趣,在中国画家手下,在表现中尚简、重意。线条被赋予一种精神,传达情感,营造画面,创造新的境界。线条能展示心灵抽象的真实。而西方画家重视线的造型规律,偏于求全、重形。线条是逻辑思维的产物,幻化的物象由于直线、弧线、曲线的构成而转变成形体的真实。

    中国画的线无论是“风趋电疾”还是“纯绵裹铁”,都隐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和心迹。中国画家在表现对象时,以意成象,无意遮掩,少加修饰。而西方的绘画中,如文艺复兴的大师米开朗基罗,在其壁画《创世纪》中,则使用富有弹性、张力的线条,做复笔式的明暗处理,竭力表达形体的力度、虚实,在空间中的透视。他们重视表现人物的情绪超过了表达画家的心灵与情感。达・芬奇的不朽之作《蒙娜丽莎》,运用其所发明的“薄雾法”,反复罩染,把线条融入近乎神秘的超然氛围,表现出若隐若现的微妙笑容,双眼及嘴角的精湛的模糊,美妙的昭示其整体的和谐。由此可见,西方绘画往往将内容渗透到形式之中,这与中国绘画的“凝重飞动”,“笔未到气已吞”,讲究情感流露是大相径庭的。

    “如锥画沙”、“如屋漏痕”等用线箴言,生动地体现了中国绘画线条的精神内涵和形式语汇,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日积月累的艺术浸磨、修炼,心魂与灵性如何通过形式之美冲破沉寂,如果缺少了深厚的文化素养的滋补,何以在视觉中凸现思想和张力,更无法在线条中体现出“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超易,画尽意在”的感染力。

    我们再来的看作为西方古典绘画艺术经典的希腊瓶画,凡是见过这些画的人,谁都不否认它的艺术价值。希腊瓶画准确的造型,用线的简练大方,极富装饰味道,处处体现出“白描惊人的潇洒自由”。白底彩绘陶瓶《莱基托伊》是其典型,大胆的线条充满激情,轻轻的几笔便使对象的体积尽在其中。但是以我们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古希腊瓶画过多地追求装饰效果,无法解脱形体的重负,使线的艺术涵义少了些本来真我,除去描绘天地万物的对象,无法体现画家心灵空间的至高境界。

    中国绘画的线,渗浸着“力透纸背”的文化内涵和传统的深度,它在乎精神深处的力量凝聚和情感世界的廖廓,它也许不求“惊天地”、“泣鬼神”的豪迈,却在乎于无声处的蓄势待发。它是一种心境,一种形式,更是一种积淀,一种厚积薄发的力量。

    西方绘画,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大师们沉湎于对形体结构的钻研,强调内在结构与外在形体的统一,在描绘人物和动物时强调比例,在解剖、透视和结构等方面的运用,无不渗透着严谨的科学精神。大师们的任何一幅作品构图,都力求主次清晰,画面饱满充实,让人们感到生命的活力,处处呈现出积极向上的人文主义精神。这种高品位的大气磅礴,洋溢着人类尚美的智性力量,至今仍闪耀着人性的熠熠光彩。

    中国画家将线视作心灵感觉的律动和精神意蕴的表证。画家在感悟自然抒写和心源幻象的直接陈述中,不断对线的形式进行创造,中国画史上曹仲达和吴道子对衣纹动态的线条表现有所谓“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之说,更有抒情写意如徐渭“解衣盘薄”式的狂放与奇倔,中国绘画线的语言精深博远,神妙无穷。线的粗细、曲直、顺逆、疏密、聚散、开合、方圆、顿挫、长短、上下、内外、断续、松紧和线的朴实凝练、流转酣畅、饱满丰厚、顿挫有致、厚重粗砺、飘逸轻灵、繁复重叠、简洁明快、自然清纯、怪异重拙……乃是画家们从客观对象中将线抽象出来,表达内心世界的情感状态,这种奇幻斐丽、精采粉呈的艺术状态,使得线的内涵异常的丰富起来。

    西方画家的线也描绘对象本真的生命情态,线与面的结合创造了绘画形态的无限丰富性。如波提切利的优雅精致,丢勒的深邃严谨,荷尔拜因的准确简洁,勃吕盖尔的朴实慎密,拉菲尔的优美柔和,米开朗基罗的激情与强悍,鲁本斯的粗野与扩张,伦勃朗的精练与潇洒,安格尔的典雅与微妙,华托的轻松与简括,德加的灵动与浓郁,雷诺阿的含蓄与朦胧,希尔的紊乱与生涩……他们用各具个性的线条,创造出充满活力和人文气质的绘画形象,线在他们的笔下是那么得心应手。他们的线条,强调的是形体、体积、运动、节奏、韵律、虚实、明暗、光影、透视、解剖,他们以线来表现结构、秩序,同时也用来表现明晰的空间以及对象在空间中的关系。在现代绘画大师中,毕加索马蒂斯米罗、莫迪利阿尼、夏加尔、格罗斯,他们无不是运用线条的高手。他们重形式,玩抽象,讲趣味,正如克利所说:“带着线条散步”,从线条本身的内涵意蕴出发,寻觅点、线、面所构成的形式美因素,将客观物体作为主观世界的参照,力求表现事物表象背后的实质和画家的“内在心象”,传达独辟蹊径的创造的快感。

    艺术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当我们站在新的视点来审视绘画艺术发展的道路,我们对线会有一个新的认识。纵观古今中外的绘画作品,我们可以发现线条更多地显现出一种文化心态。在绘画发展到今天这个新的时代,我们应在传统文化的背景之上,更多地关注线所构成的视觉图象、线集群的张力、线的视觉幻觉、点与线的关联、线的平面分割与空间建构。此外,“现代艺术思想要求线条理性向非理性延伸,以营造更进一步的神秘与力度。”(石虎语)所有这一切都将拓展艺术的无限空间。画家周京新也说:“线仍然是百取未尽其身,百采未竭其源,好像一个永远延出不尽的精灵”。展望艺术的未来,我们完全有理由从沉重的传统负荷中解脱出来,插上创新变革之翼,攀登新的境界。
  
  
    参考文献:

    《中国现代线描精选》(2)(3)江西美术出版社
  
  《世界美术史》休・昂纳约翰・弗莱明著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西方美术史教程》李春著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艺术的历程》冈布里奇著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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