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临的妙用

中国书画篆刻艺术的学习途径是很特殊的,讲究临摹。而且,不象原帖的临摹也算是临摹,何绍基临摹《兰亭》,不象《兰亭》;吴昌硕临《石鼓》,不象《石鼓》。大凡大师们的临摹,反而与原帖有差别,这是个发入深思的奇怪现象,摹而不象,摹它作甚?
  一本字帖就是一个艺术结构,在这个结构中绝不是单一的构成。以《兰亭序》为例,整个《兰亭序》是一个完整的结构,但这个结构是由许许多多的小单元构成的。结体、用笔、流畅的节奏、丰富的提按,速度、绞转……每―套技巧都是一刊、单.元。细而察之,就是在这个单元中还有更小的单元。比如用笔吧,它就有个中侧锋、藏露锋的问题。就这样叠床架屋,组成了――个结构。
  初学《兰亭序》,当然要求对它的这些单元部揣摩熟悉,因为它是―个有机的整体,顾此失彼是学不好的,但这与高级的临摹却不能等同起来。
  何绍基、吴昌硕等大师临摹时,他们已经具有深湛的笔墨根底,全盘吸收对他们来说是不适当的,他们要求获得启示灵感的信息,因而采取的方式是抓其一点不及其余。一一为了摸索形成自己的新风格,为了书中有我,必须把与自己个性吻合的各家各派的优点吸取过
  来,这被吸取的优点就是何绍基们所抓的点,省略掉的是其余。
  当然,不是所有不被“抓”来的都是缺点。事实上,何绍基、吴昌硕在古帖中所抓的只是他们自己所需要的点,即使他们同写《兰亭序》,他们也不必选取同样的点,你揣摩用笔;我着力于取势,各取所需。各自不需的并不―定是缺点;各自所需的也不必都是同一个优点。
  在追求个人风格过程中,这种临摹是必不可少的途径。没有一种个人风格是建立在一片空白上的。早在古代,有经验的书法家就已经在身体力行了。明人祝枝山评米芾曰:
  老米临兰亭全不缚律,虽结体大小亦不合契。盖彼以胸中气韵稍步骤于乃祖而发之耳上下精神,互为流通。(见《书林藻鉴》卷九)
  临书而连结体大小也不合,这实在玄乎之极。祝枝山这里讲得很有意思:“上下精神,互为流通”。只需要精神流通了,米芾也就在自己的临摹过程中寻求到了自己的点,这就叫意临。
  意临不但是学习书法过程中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在绘画上也被倍加重视。清代大画家恽南田论王石谷三临《富春山居图》,说是一临“犹为古人法度所束,未得游行自在”;二临“有弹丸脱手之势”;三临才“与古人精神相潴,“信笔取之,不滞于思,不失于法,适合自然”。从一临到三临,正是王石谷不断地从形似到神似并寻到了“精神相洽,,的点的过程。周亮工《读画录》则评人物画大师陈洪绶云:
  章候(洪绶字)儿时学画,便不规矩形似。渡江拓得杭州府学李龙眠七十二贤石刻,闭户摹十日,尽得之。出示人曰:“何若”,曰:“似矣”。则喜,又摹十日,出
  不人曰:“何若”?曰:“勿似也”,则更喜。盖数摹而变其法,易圆以方;易整修散,人勿得辨也。
  把李公麟的圆、整变成方、散,这是陈洪绶在临摹中抓其一点不及其余的好方法在起作用。仅以描摹为能者是无此胆魄的。其实,何绍基、吴昌硕们的临,不也正是在“变其法么?
  黄庭坚也临摹《兰亭》,;他的着眼点很特殊。《山谷题跋》卷七中曰:今时学《兰亭》者不师其笔意,便作形势,正如羡西子捧心而不自悟其丑也。余尝观汉时石刻篆隶,颇得楷法,后生若以余说学《兰亭》,当得之。
  学《兰亭》要从石刻碑版,学行草要从篆隶书,这分明是在“王顾左右而言他”,但山谷很自信,按我们的看法,山谷不正是指出了石刻篆隶与楷行书中有一个相通的点--结构和线条必须遵循的书法美的规律么?有了这个意临的本领是很有好处的。反古为新固然是新,但书法艺术必须遵循线条美的规律,因此历来诸位大师绝不是闭门思变,他们常常是在涉猎各家各派之后,最终根据自己的个性加以取舍,总汇所学,形成自己的风格。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尊古为新。确实,只要自己的个性和追求不被磨灭,尊古是可以为新的。这一点,米芾早已点出了个中关钮。《海
  岳名言》称:
  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
  从中可以悟到这么个道理:米芾是取诸长处总而成之,而不是自搞一套全部崭新的格调,他的作品中带有相当的传统痕迹。这正是尊古而为新。米芾所提出的从“未能立家”
  (集古字)到始自成家(取诸长处)的过程,正是从实临到意临的过程,意临的全过程完成了,“不知以何为祖”的个人风格也就形成了。这正是意临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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