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变成面孔,而那凝固的面容全然是个谜。我们是会逝去的,而它却将永存下去。它的周围风云变幻,然而它却从遥远的同时又是近在咫尺的地方注视着我们。这是因为有一条鸿沟,即死亡使之与我们分开。墨西哥的石头有着这种至高的固定性,虽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石头上有什么永恒的东西:是何种意识的凝视呢?我们这里,雕刻家们曾冀图使生命永存,即逾越了死亡的生命;而在他们那里,在墨西哥,石头却表现着死亡的永恒,即逾越了生命的死亡。他们这种雕刻的处理手法,看来同我们的雕刻意图相反;而在这种尺度上说来,它的语言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事实上,一个西方人,一个梦寐以求生命永存的西方人,怎么能理解这样一个看法呢?这种看法认为:死亡仅寓于永恒之中,而且唯有死亡因其静止而取得同永恒的平衡,才能使生命运动。对于欧洲人来说,墨西哥的那些头像既是迷惑人的,又是可怖的,因为欧洲人不知道从魅力和恐怖之中可以迸发出一种平衡的感情和一种“恐怖的”欢乐;当人们用平凡的眼睛注视这些石头的时候,这样的感情和欢乐就从石头中产生出来。诚然,历史和传说使人们从墨西哥的艺术中看到一种可怖的场面:一队队供杀祭用的囚犯、一颗颗开膛挖出的心脏、一张张剥去脸皮的面礼和那些披挂着牺牲者血淋淋肉皮的祭司。这些都是勿庸置疑的,但是,征服者(指于十六世纪侵占墨西哥、秘鲁等地的西班牙殖民者――译注)庆典的残忍性并不比这些逊色;十字架标记所散播的恐怖确实比阿兹特克诸神的目光为甚。岁月的流逝荡平了这些,那些消失了的庆典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外壳:这是对一个无法填满的空虚提出的深不可测的疑问。空虚……以及人们对这一空虚所发表的议论,都是背道而驰的,都是毫无意义的。最好还是来谈谈可以解释的现实,即这种艺术的现实。在这一艺术中,美是多姿的,又是冷漠的:目光是严厉的,又是公正的。如此,我们就能在我们的语言中重新找到一种表达方法;而这一表达方法在别的情况下,将会使我们感到陌生和不可理解。
断代与宗教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的墨西哥艺术,是经历了一次我们不甚了了的、持续了数千年的演变之后而产生的。人们已经发现了11,000年前的人类化石遗迹,但那时是人类的蒙昧时期,对于已知遗迹的考证勉强追溯到公元前1500年。从这个时期到公元前一世纪左右称之谓前古典时代,其主要特点是与其它一切文明相同的。这一时期又分为“低级阶段”或“远古阶段”(公元前1500年至前1100年)、“中级阶段”或“过渡阶段”(前1100年至前600年)和“高级阶段”或“晚期阶段”(前600年至前100年)。然后就是古典时代(公元前100年至公元900年)和后古典时代(约900年至1300年)。有史时期是比较短的(1300年至1521年),即大体相当于阿兹特克帝国时期。西班牙人于1521年弃舟登上新大陆;原先的墨西哥就成了新西班牙(在1810年它再次赢得独立时复称墨西哥)。前古典时代始于农业的发展;这是个“形成”时期,在此期间社会各部分都建立起来,并且创立了一种宗教,这种宗教日后变得日益复杂。归根到底,这种宗教是建立在崇拜天时的基础之上的。所有的农业社会都程度不同地把天时尊之为神,但是墨西哥人却把这个观念完善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墨西哥人认为,天时并不是一个抽象体,而是与空间相联系并与之组成-种单一的实体,这一实体,按照一种人们不能控制但可以使之延续的节奏,不断地产生、生长、消亡、再产生。没有人,天时就或许会消失――因此,人就既需要了解它、又需要供奉它。为了认识天时,墨西哥人发明了天文学、文字和种种计算方法;为了供奉天时,墨西哥人制定了典仪,举办了祭祀,并且创造了艺术。因此,天时的规律被铭刻在石历上面,这一块石头历书的计算精确度(至少玛雅人是如此)超过了我们的历书;因此,诸神的面容借助于石头,成了现时的这样:石头有了形态,并把这一形态保存了下来。以其超越了死亡的静止对抗着生命的运动,但是由于祭祀是将对立物融合在一起,典仪就必须在这些面容之前使生命和死亡、运动和静止之间再度建立平衡。然而,为了供奉天时,必须有一大批既有知识、又有权力的祭司。这个祭司集团是在前古典时代形成的,它统治了整个古典时代、人们也把这个集团称为神权集团。之后,神权集团衰落,逐渐退居于武士之下。宗教的显赫一时解释了墨西哥各种文化最令人纳罕的特点之一:在古典时代(特奥蒂瓦坎人除外),那些巨大的中心并非是些大城市、而是些拜神场所,人们到那里去仅仅是为了参加宗教仪式。我们看到的那些巨大的金字塔当时并非是什么“宏伟建筑”,而不过是些庙字的底座罢了,对聚集在它们周围的人们来说,其气势之雄伟已使人们如临天境:只是到了后来,到了玛雅人和阿兹特克人时代,某些宗教中心才有人居住。今天,这些极其宏伟的金字塔只不过是一种莫可名状的不存在之物的模型。但是时间已凝固其上,而墨西哥人以其仅有的石制工具在金字塔上刻下的永恒的幻象就是例证。
前古典时代的文化
人们已进行过研究的那些主要地方是位于墨西哥山谷之中的阿尔波利奥、萨卡但科和特拉蒂尔科。我们只能通过对当时的陶器(器皿和人像)及一种相当简陋的石器的研究,来了解远古阶段。那时的器皿是单色的,刻有几何图案作为装饰;陶土的人像是用“粘贴法”制成的,即将泥条和泥丸粘贴在土坯之上,使之成为面孔的各个部份,或者成为衣饰。人像分很多种(如男、女、老、幼、舞蹈者、杂技艺人等),但既不是人物肖像,也不是神像,而可能是按照同崇拜富饶有联系的奇异的意图作出的作品。从公元前1100年起,各种技术发展得相当迅速,而且变化多端;装饰陶器画面有黑、红、白、黄等色,表现的动物也增多了,有鸟、鱼、蛙、龟、蛇、豪猪、狗等。雕石者已开始雕琢玉石、晶石、赤铁石。估计当时出现了与天空现象有关的宗教仪式。祭司可能逐渐取代了巫师,从公元前六世纪起,祭司的作用不断扩大,从而产生了一种结构很完整的社会组织。在这个期间,前古典时代文化发现了天文学和文学;无疑,建筑艺术也有了发展、但由于当时所采用的易损材料如木材、灰墁等,我们对此仍然感到陌生。在瓦克萨克图所发现的高台残迹表明,人们已按照某种模式在平台上进行建筑;古典时代的巨大金字塔又发展了这种模式。
太平洋沿岸的文化
这些文化是远古阶段墨西哥诸种文化中人们了解得最少的。这些文化当时发展的地区,包括今天的锡那罗亚、纳亚里特、科里马、哈利斯科、米却肯等州,以及瓜纳华托州和格雷罗州的一部分。丘比瓜罗显然是当时这些地区的主要中心,该地区的陶器是墨西哥最美的,因为其形式多样;色彩变化,而且装饰丰富多彩――它采用几何图案和自然界生物的图案,如青蛙、蝴蝶、手和人面等。人们在格雷罗州发现了大量用坚硬石料雕刻的人像,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对其它那些地方,尚未进行深入的发掘和研究工作,但这个地区的巨大的难解之谜,则始终是在十三世纪时由塔拉斯克人建立的米却肯王国。塔拉斯克人是制造陶器和金银器皿的能工巧匠,他们所讲的语言和墨西哥的其它所有的语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人们正探索他们的语言的起源。
奥尔梅克人
这个民族居住在墨西哥湾沿岸的大平原上,尤其是在特雷斯萨波特斯和拉文达这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人们对这个民族很不了解,但都认为古典时代的伟大文化,如塔欣、特奥蒂瓦坎、玛雅和萨波特克等文化都是在它的影响下形成的。这个民族约在前古典时代的末期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但由于它没留下宏伟的建筑,所以人们远不能判定其确切的年代。奥尔梅克人发明了砖,创造了象形文字、制定了历书和计算法,还创造了墨西哥的雕刻艺术。他们雕琢了巨大的石块,这些石块无疑是经水路从远方的采石场运来的。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些高达3米、重达18吨的巨大头像。这些几乎均呈球型的奇异头像都有着写实的特点:鼻子扁平,嘴唇肥厚,脸颊厚实,然而它们的“粗陋”仅仅是外表的,因为它们的表情随光线而变化,时而面带微笑,时而显出一付冷漠而严峻的样子。这些作品以及那些碑石、石棺、祭坛、雕像和圆柱都表现了奥尔梅克雕刻家们的娴熟技艺,他们雕琢了许多碧玉人像,其手法也不低。人们发现这些人像嘴部都肥厚,有肉感。嘴缝处都呈内曲状,这是奥尔梅克艺术的特点之一。另一特点是:凡雕刻人像则均为男性,虽然当时裸体是通常的表现手法,但这些人像的阴部却极少表现出来。奥尔梅克人尤其乐于表现畸形人,如驼背人、侏儒、肥胖的儿童等。无疑,这些奇异的人像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奇特功能,它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保留着一种独立于其自身意义的令人惊讶的启发力。那些豹神(特别是雕刻在供典礼用的玉石刀斧上)的狰狞面容,常常和人的面孔混合在一起;兽面叠合在人面上,它们面孔的各个部分有一种大略的结合,因此,奥尔梅克艺术就由现实主义朝着抽象主义过渡。看来,奥尔梅克人认为一切都要在面孔上表现出来,其棱面和目光都保持着时间的存在。由于雕塑家的手所赋予的形式,石块有了生气,它把崇高的静止和变化着的运动结合在一起,这样就表现了宇宙矛盾着的两个方面,而这个矛盾也正是在这里得到了解决。
------作者姓名:文/[法]贝尔纳・诺埃尔 译/问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