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中的位置确定问题,主要在于参酌真景形势和裁剪、组织、夸张的处理,主要是要动脑用智;而持笔运作到位,则主要是运臂持笔的功力问题;第二个方面使到位到点的笔迹发挥作用力,用是运臂加上运腕和运指,要使其运作之妙适得其圜中,这是进一步的功力要求,当然非持之有年加以修养不可。倘若笔迹本身甚有力度,却并未能运作到位置上,那幺,气虽鼓足上了,却成不了势,甚至笔与笔之间彼此之气还会相互干扰,使势显得极其别扭。
以上所分析的构筑势的两个方面,也可称作为前后两个阶段。前者可称为布势,即使笔迹点画到位以成势;后者可称为运势,即布势到位后使笔迹产生作用力,以使势有力地产生动作功能。陆俨少前期的山水画,即其注意笔迹的布设以取势,但可以看出他前期的作品笔迹虽大致到位但作用力却不甚足,笔迹对整体的势的牵引还不是很大。用笔虽然比较繁密,气势显得不甚强烈,却有一种蕴藉感。后期山水画则往往运势到位,笔迹简劲与繁密时而互见,而以简劲为主导,气势显得十分突出。他在七十年代的不少山水画,可说运势达到了佳境。但运毕竟有画家主观的东西在其中,持运过久,也会产生习气,而气势太强太露也会缺乏蕴藉,这也是陆俨少晚年有部分作品在人们眼中不如以前的原因所在。一位画家同一时期的作品会呈现某个共同倾向,但因具体创体每一幅画的心态未必相同,水平表现也会有所参差。从这一点来认识,应该说,陆俨少前后期作品中都有佳制(当然风格不同)。
以上分别论述了陆俨少山水画的章法和笔墨特征。当然,章法和笔墨对于一幅画来说有着各自不同的功用。比如,章法是骨胳架子,而笔墨则是披在骨胳架子上的衣服。可以章法不变而笔墨变,也就是骨胳架子不变而衣服变换,这也可以使面貌发生变化。陆俨少早年追求笔墨的变化,对此深有体悟。他看待各种皴法,往往透过其变异的面貌,看到其骨胳体格。他认为披麻皴所表现的窿凸的圆山,乃是许多山峦的基本骨胳体;只要抓住了这种基本骨胳体,许多皴法都可以从披麻皴中生发出来。如披麻皴线条分成小段,每笔自为起落,就成为钉头鼠尾皴。披麻皴线条变为点,成为豆瓣皴或雨点皴,披麻皴的线画得硬挺而作不规则的交叉,就成为乱柴皴,披麻皴线条加以屈曲,就成为解索皴,把披麻皴繁复的线条删去,只剩几根提纲挈领的线,就成为荷叶皴。这许多皴,看上去表现山的面貌各异,透彻地看去,其骨胳体格却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许多用不同皴法表现的山,其章法结构是差不多的。这是将山峦的章法结构向简处归纳,而将笔墨皴法向繁处演绎。同一山型,因笔墨变异,可幻出各种不同的面貌。这种魔术,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不过真正要实现变,每一面貌要变得纯,变得精粹,却亦非易事。这里一方面要求变得纯而不杂,像每个品种的名酒,要质地清醇不可掺和其它杂质一样;另一方面要求笔墨具有撑持骨骼的力度。前面我将章法比为骨架,将笔墨比为衣服,这是强调章法的位置间架功能。这是章法在笔墨实现之前的功能。章法另外还应该有笔墨实现之后的功能,这功能是由势生态而形成的,而它也离不开笔墨骨力的撑持。因此,在下笔之前斟酌章法时,章法的位置间架功能对画家来说是主要的,这时画家可抽去笔墨看章法,将章法看作剥去衣服(笔墨)的骨架;而当具体落笔时,则以审视笔墨为主,同时考虑笔墨对章法的实现功能,要求笔墨能够支撑起章法,当然这就不能不考虑笔墨本身的骨胳特性。若以衣服来比喻,一个人穿上衣服要显得漂亮,第一要他(她)本身身材好,第二要穿上的衣服面料质地好、做功好(收、放恰当以突出体型),衣服本身具有较好的骨力。对同样体形的人来说,要显示体形美,无疑衣服本身具有恰到好处的骨力显示是极为重要的。这也就是为什幺采用同样的章法,不同的笔墨质量表现,也会使画之优劣大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