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梦融
“云、石、山、水、路,没有哪一样是抽象概念的,而需以扎扎实实的山水之眼、山水之笔、山水之心,绘出最动人的风景,尝于白色中析出通透之意,在黑色里分出隐约之景。”
乐震文,上海书画院执行院长、上海海事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院长,山水书画堪称海派一绝。上周在文联与笔者约见,言谈质朴,不疾不徐,遵循画者本心。
执掌上海书画院有年,公务繁忙,这位迷恋古法、又敢于创新的海派书画家却在艺术道路上始终勤勉有加,终在经典水墨与现代观念的激荡之中顺势而作,寻得门法,近年画作颇为画坛称道。
梳理海派誉前人
梳理海派艺术过往的辉煌,宣扬海派经典作品――冲着这个执着的目的,乐震文主编着《上海书画》这本双月刊杂志。
乐震文自称,自己的学艺经历中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时期――文革中期他进入了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下属技校,临摹中国传统经典画作,那时乐震文废寝忘食,看画赏画临画,借此吸纳了文征明、傅抱石、张大千等明清和近代艺术大师的名作笔意,也积攒下了厚实的传统绘画功底。
矢志不移地弘扬上海海派艺术先驱,所为何故?乐震文道,除了和中国传统书画有天然的亲近感之外,自己也觉得有责任让先人的墨宝发挥引领作用,有一些人的名字差不多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但只需亮出他们的作品,就足以让现今一大批画家靠边站,毫无自傲之凭。“我曾遇到的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我也要让最好的海派大师作品为后人了解。”
已经录入《上海书画》的有谢之光、钱慧安、陆小曼、若瓢、周炼霞、陈小翠、乔木、来楚生、白蕉等海派名家,《上海书画》在尘封往事中钩沉出一段段的画界掌故,重述老先生们学艺、参展、立名的艺术人生,采集先辈的风雅轶事,光复他们的书画成就。乐震文还常与学生们去文史馆翻阅档案,听书画前辈口述实录,再把心得妙趣汇入这个海派艺术的数据库。
去年开始,非营利性质的数据库被挂在了网上,在乐震文组织下,为30多位艺术家制作了年表,一年梳理出10位海派艺术家,向全国各地赠送,传递海派书画磅礴厚实的文化底蕴。
目前寄存在上海书画院旗下的上海书画数据库,已经被打造成了上海海派艺术的“名人堂”。乐震文和他的学生们在一手挖掘已故先人,另一边也在与70岁以上的老画家们务虚谈艺。
高远山水自写生
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先生曾赞赏乐震文画中三味:震文的画喜静,可悟“山兼寒月静,叶带暗霜飞”;震文的画重光,可见“山光忽西浇,池月渐东上”;震文的画出彩,可读“山远峰峰碧,林疏叶叶红”;并总结道,震文的画对云水情有独钟:“浮云载山山欲行,桥头雨余春水生”。他画的山大气磅礴,又不失典雅;他画的水亘古连绵,又一路传神;他画的光灿烂亮丽,又温馨宜人;他画的云纵横飘逸,又松柔动情。
乐震文将现今的成绩,归结为孜孜不倦的“写生”,且他写生的要求极高――写生风景,师法自然,醉心自然,如若山水有灵,也会欣慰是得一知音。这位“山水知音”,不会白费了好风景,他用画笔与自然厮磨:“某一个部分风景打动你的时候,把打动你那部分画出来就行,一棵树挡住一栋房,旁边还一条曲径,山环水绕,碧溪潺潺……风景里的笔墨、浓淡、空间、疏密,正是一石一峰的坚挺,让整幅山水画的气脉相通;正是一树一草的相守,让整幅山水画的情怀感人――写生中如果还不去体会的,心中的山水就会沦为了概念的山水。”
乐震文提到的所谓概念山水、实验山水,指当代新潮理论里经常宣称的“画家不画眼前的山水,要画出心中山水”。乐震文有些疑惑,他反问,“那些人是不是为画不好山水找到了一个借口?”因为他曾亲见绘画者面对山水写生,却和风景完全没有关系,那些画家还是我行我素,坐在风景前表露下心境而已。“我担心,担心用实验的名义把传统全部扔掉了,中国国画精髓就被抽离了,国画也称不上国画了。”
宋人的画,幽静、清新、充满诗意,这样的体会,只有在生活中可以得到,而不是凭空想象。现在一些绘画,变成了设计,乐震文坚持,山水画不是平面设计,更倾向于琢磨气息、空间和对象,每一样东西在画面中不孤立。这些都要通过“写生”去体会。乐震文说,通过写生,就能从大自然里慢慢体会出气宇不凡来。
上海这座城市远离山水,本以为乐震文的画画会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未曾想,乐震文于阴雨天散步在高楼下,遥望房子慢慢被云覆盖,即可成就一卷山水。“有时候看传统的画,有临摹的冲动。但传统那么经典的东西,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如今我们的社会发展了,身在其中,没有办法拥有当年那些画者的心境了。我试想,不妨用另一种眼光去观察,借传统山水之心,观当下万千气象。”
画家二忌教诲深
一般而言,画家只有在面对不熟悉的对象才会去观察,而当胸有成竹之时,却可能只是遵循本能,而失去了观察事物的基本功。一旦跨越这个界限,笔下便起了油滑之意,对艺术家而言,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画家对所描绘的对象太过熟悉,就像伤口上起了老茧,结壳的,不会再有敏感的触痛。而乐震文却时时以此为戒,于画室挥毫花鸟,无论下手千百次,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带着一双敏锐的“画眼”细细观察窗外的风景。
当今的书画市场人心浮躁,乐震文对此深有体会,“我从前作画时,从来没有料想到画画和经济有关系。直到有一天,我的画被标了高价,我就意识到一种威胁,金钱很容易让艺术家断送掉,刻意炒作艺术创作是一种绝对的伤害。我听到周围有人说,订家出钱少,那就少用功,出钱多了,才好好画。如此心态,怎么对自己负责呢?”为了静心养气,乐震文在书房里挂着吴昌硕的一幅八尺行书作品,对他来说,这一方面是滋养,另一方面也是鞭策。“画家容易迷失自己,看看这些东西,提醒自己山外有山,有幸临摹过大师的真迹,太清楚前人的段位是什么样的。消去几丝张狂,要知道早有先人在前头。”
乐震文也告诫学生们,涨价不涨价跟艺术家没有关系,看着金钱作画,艺术生命也就终结了。“我现在很怀念早前的状态,画作并不售卖,也没有人来预订什么,都是用自己的思维和内心做创造。”他毫不讳言地表示,自己是从传统中出来的画家,在临摹传统与写生里成长起来的,他绘画的养料几乎都是从这两方面汲取的。“我看,传统的绘画是最经典,眼下社会环境已经天翻地覆,上追宋元,前溯明清,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现在再看比如傅抱石、李可染、陆俨少的画,因为大家有着深刻的写生经历,运笔才是这般通灵。”
乐震文是一个永不满足的艺术家,他说在自己的目标里,既要坚持中国绘画讲究笔墨的传统,又尝试用新的艺术语汇为中国山水画开拓新境界。“如果不探索,我们就完了,因为我们的作品是要给将来人看的,要与时代产生共鸣。”